【聯合新聞網/文、圖節錄自衛城出版《在緬甸尋找喬治歐威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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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在緬甸尋找喬治歐威爾
作者:艾瑪.拉金(Emma Larkin)
譯者:黃煜文
出版社:衛城出版
出版日期:2012/03/06
 
 

 

內容介紹:

喬治歐威爾的寫作生涯以緬甸開始,也以緬甸告終。緬甸民眾都知道,歐威爾的 《動物農莊》、《一九八四》加上他第一部作品《緬甸歲月》其實正是緬甸三部曲,緬甸的知識分子稱他為先知,然而外界很少人知道《動物農莊》、《一九八四》與緬甸的折射關係。

 

歐威爾的本名Eric Arthur Blair,一九二○年代曾在緬甸當過五年的帝國警察,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讓他回英國後開始蛻變成小說家,且開始以喬治歐威爾為人所知,而因何死前又計劃撰寫以緬甸為主題的小說。作者拉金以化名多次進入緬甸祕密採訪,探索歐威爾在緬甸的遷移路線,也揭開了緬甸社會與歷史的悲哀與壓迫。於是,這是一本夾雜著社會觀察、文學傳記與深度遊記的回憶錄,也是近年來最奇特、最大膽的回憶錄之一。

緬甸的美麗與壓抑的悲哀,透過作者優美的筆觸表露無遺。

 

緬甸因民主鬥士翁山蘇姬而經常受人矚目,然而也僅止於此,近幾個月緬甸的頻頻開放動作,釋放翁山蘇姬與政治犯,美國國務卿希拉蕊訪問,以及將擔任東盟的輪值主席等,但後續軍人丹瑞會如何釋出大權,恐怕還是要持續觀察。緬甸的民主之花真的來到了嗎?透過這本書裡喬治歐威爾的足跡,將對緬甸的過去與社會生活有更深的理解。

 

新書內容搶先看:

 

第一章 曼德勒

 

 

 

誰控制過去,誰就能控制未來;

誰控制現在,誰就能控制過去。

《一九八四》

 

在熱鬧的曼德勒茶館裡,擺滿了密密麻麻高可及膝的桌子。一群群穿著明亮孔雀彩飾紗籠的男性圍坐在桌旁腳凳上。寬敞的茶樓擠進數百個人,大家夥兒聊將起來,偌大的空間也顯得鬧哄哄的。蓬頭垢面的服務生一面迂迴穿過擁擠的人群,一面扯開喉嚨向廚房吆喝菜單。他們高舉茶杯,開水蒸騰的熱氣扶搖直上,空氣中充滿了濃郁線香般的雪茄香氣。

 

  「妳讀過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嗎?」坐在我身旁的緬甸男子問道。

  「當然有」,我大聲叫嚷著,想壓過周圍的喧鬧聲。

  「莫泊桑(Maupassant)?」

  「讀過一兩篇小說。」

  「席德尼‧謝爾頓(Sidney Sheldon)?」

  「嗯,有的。」

  「羅伯特‧路易斯‧史帝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

  「讀過。」

  「《化身博士》(Dr Jekyll and Mr Hyde)!對不對?」

  「對。」

  「告訴我,《化身博士》都在講些什麼?」

  有個緬甸朋友介紹我認識埃敏(Aye Myint),他是個熱愛閱讀的人。埃敏的個頭很高,兩條細長的手臂加上有點駝背,看起來就像經常坐在有靠背的舊椅子上念書的人,讓他站得直挺挺的反而有點不太對勁。他不斷向我問起各種作品,我幾乎要被難住了。《化身博士》這本書,就算讀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但我還是硬著頭皮回答他的問題。

  「我想這本書的意思是說,每個人在個性上都有黑暗的一面,只是大家都把這一面隱藏起來。簡單地說,每個人既有好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

  「我同意!」埃敏大聲回應,然後短暫停頓調整一下他臉上那副像牛奶瓶底一樣厚實的眼鏡。他又繼續問道:「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弗朗茨‧卡夫卡(Franz Kafka)?」

  像埃敏這麼喜愛閱讀的人在緬甸不在少數。無論走到哪個地方,你都能看見民眾在讀書。三輪車伕會把車停在我在曼德勒下榻的飯店一角,他們總是斜倚在車子破爛的椅墊上,細細讀著雜誌或書籍。在仰光街頭,經常可見防水布往人行道一鋪,小販就開始賣起新書與二手書。在曼德勒,夜裡則是開起了書市。雜誌在每條街的摺疊桌上均可買到,一些沿街叫賣的小販每經過茶館或火車站,便大聲吆喝手上的書名。

  一名老太太告訴我,她的屋子與家當在一場大火中被燒個精光,在曼德勒的乾季,祝融肆虐似乎是司空見慣之事。老太太損失最大的還是她的藏書:「所有的書都燒掉了──一本也沒留下」,她對我說。老太太提到一本狄更斯小說,她低語的樣子彷彿悼念死去很久的戀人。「《遠大前程》(Great Expectations)」,她哀戚地說。

  一名緬甸男子曾試圖跟我攀談,他提到艾蜜莉‧勃朗特(Emily Brontë)小說的某個場景,當他說起這部小說的書名《咆哮山莊》(Woothering Heights)時,語氣充滿了喜愛。他說,我幫助他學習英語,就像小凱薩琳(Catherine)教導赫爾頓(Hareton)一樣,每改正一次錯誤就能得到一個吻。我臉上驚疑的神情顯然不減他的興致,他要我核對一下他提到的情節出處:「企鵝版,第三百三十八頁。」

  埃敏在問夠了我讀過那些作者的書以及我對這些作品有何想法之後,他決定讓我看看他的藏書。要在緬甸取得英文書並不容易,但埃敏的藏書居然有一千冊以上,這是他數十年勤於光顧二手書店的成果。埃敏說,他二十歲出頭就「從這個世界隱退」,往後四十年他在曼德勒過著隱士般的生活。他對外在的世界不聞不問,每天只待在書房,與自己終身未婚的妹妹住在父母留下來的這棟兩層樓木頭房子裡。屋內陰暗而涼爽。前面的房間堆滿年久扭曲變形的木頭傢俱。一只空茶杯擺在老舊的園藝工用椅的扶手上,玻璃門書櫃塞滿舊報紙,櫃子的邊角磨損成橙色,木頭擠壓發出的吱呀聲顯示它的年代久遠。房間相對的兩個角落各擺放了一座老爺鐘,兩個鐘各自指著不同的時間。

  埃敏帶我到樓上放書的地方。木頭地板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一條狹窄的足跡小徑標示出從樓梯到書架,從書架到閱讀椅,然後又回到樓梯的行進路線──這張地圖就是埃敏全部的世界。他的書全放在大皮箱裡,他打開其中一只讓我瞧個仔細。每本書都用塑膠袋細心包好避免長出白蟻與黴菌,在緬甸潮濕的熱帶氣候下,許多手稿經常因為白蟻與黴菌而損壞。埃敏開始把書拿出來。

  「安徒生(Hans Christian Andersen)!」埃敏一邊嚷嚷一邊扔給我一本有著美麗插圖的童書。「歐‧亨利(O. Henry)!毛姆(Somerset Maugham)!詹姆斯‧赫伯特(James Herbert)!」一本《老鼠》朝我這裡飛來,這是相當暢銷的版本。埃敏朝皮箱更裡面的地方探索。「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當他從一包用完的咖啡粉袋子裡掏出一本摺起來的《戰地鐘聲》(For Whom the Bell Tolls)時,不禁大吼一聲。「哈!海明威!」他說:「妳知道他為什麼自殺嗎?」

  我一時語塞,然而此時埃敏又埋首於皮箱之中,然後他抬起頭來,發出勝利的歡呼聲:「哈!喬治‧歐威爾:」他發現一本陳舊的企鵝版《動物農莊》。封面是人們熟悉的橘白相間條紋,裡面的黃色書頁稍微有些受潮。埃敏告訴我,這是他讀的第一本英文小說。「這是一本很精采的書。也是一本很具有緬甸風味的書。妳知道為什麼嗎?」他一邊問,一邊熱情地朝我這個方向指著。「因為它講的是豬和狗統治國家的故事!這種事在緬甸已經持續好多年了。」

  我先前已經告訴埃敏我對歐威爾很有興趣,於是他很快從地板上堆積如山的書籍裡找到一本已經遭到蟲蛀的《一九八四》。「這也是一本很棒的書」,他說:「它特別精采的地方在於它沒有提到『主義』兩個字。它沒有提到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或極權主義。它談的是權力與權力的濫用。淺白而且簡單。」埃敏說《一九八四》在緬甸是禁書,因為它可能被解讀成是對當局的批評,而軍政府不喜歡被批評。他又說,結果,我在緬甸幾乎找不到幾個人讀過《一九八四》。「他們讀這本書幹嘛呢?」他說:「他們的日常生活已經是《一九八四》。」

我來曼德勒的時候隨身帶了一本翻爛了的《緬甸歲月》,書頁的邊緣寫滿潦草的筆記。就我所知,《緬甸歲月》是歐威爾具有神奇預言性質的三部曲的第一部,這三部曲訴說了今日緬甸的歷史。歐威爾進入英國政府設於曼德勒的警察訓練學校就讀,當時他才十九歲。這是他在殖民地發展的開端,而這段經驗也使他日後走向作家一途。事實上,正是英國在緬甸的治理(歐威爾也參與其中),為過去五十年的殘酷統治奠定基礎。英國對緬甸的殖民分成幾個階段,先是逐漸掌控大部分他們稱之為下緬甸的地區,到了一八八五年攻下皇城曼德勒之後,緬甸全境才被併入大英帝國。在曼德勒,我們不僅看到歐威爾留下的足跡,也看到緬甸歷史的印記。

  曼德勒座落於上緬甸平坦而乾燥的平原上,是緬甸的第二大城。在《緬甸歲月》中,歐威爾形容曼德勒是一座「令人討厭的城市」,「到處塵土飛揚,而且熱得難以忍受」。雖然這些描述也適用於今日,但存在於歐威爾當時的木屋與滿是塵土的街道,今日已不復見。二次大戰時期,盟軍與日軍的激烈戰鬥,摧毀了曼德勒大半的市區。剩下的即使未受到戰火摧殘,日後也為了迎接中國商人的到來而一一拆除。曼德勒位於大河伊洛瓦底江(Irrawaddy river)邊,戰略地位重要,因此成為與中國通商的重要貿易城市。當中國人興建的一棟棟外觀閃亮、窗戶光可鑑人且搭配上塗上金漆的柯林斯式圓柱的大樓聳立於市中心時,許多緬甸家庭也被迫遷往城外的貧民窟居住。許多緬甸人抱怨曼德勒淪為中國的衛星城市,老曼德勒的浪漫風情已一去不復返。曼德勒的街道均以數字表示,而且依照南北、東西向區劃成整齊的棋盤式街道。不過緬甸過去王宮的巨大城牆依然聳立著,從牆頂蔓生下來的九重葛覆蓋了整個牆面,軍政府還在宮內佈防了大量駐軍。從宮牆往外,商店、佛塔與茶館如同井然有序的迷宮般不斷展開。

  我發現,當自己大聲念出「曼德勒」這個名字時,總是掩不住一股興奮之情。對許多外國人而言,曼德勒總讓他們油然想起失落的東方王國與熱帶的繽紛色彩。英國殖民主義非官方的桂冠詩人拉德雅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g)要為此負部分的責任,是他膾炙人口的詩作〈曼德勒〉使人們產生這麼多聯想。曼德勒原是緬甸的權力中心,緬甸最後一任國王錫袍(Thibaw)就是在這裡統治全國。當時住在此地的居民許多都是工匠,他們的任務就是為宮廷提供娛樂與儀式服務。這些手工藝人包括了絲織匠、金匠、木偶戲師傅與舞者,而曼德勒也成為緬甸的文化與藝術之都。曾於一九二○年代遊歷曼德勒的毛姆寫道,「曼德勒」這個名字「有著獨特的魔力」。他覺得,明智的人或許會與這座城市保持距離,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永遠無法配得上那抑揚頓挫的音節所喚起的期待與想像。

  「曼德勒」是緬甸少數幾個未被軍政府改名的城市。一九八九年,軍政府重新命名緬甸全國的街道、鄉鎮與城市。例如歐威爾曾經造訪的老英式山區避暑勝地眉苗(Maymyo),改名為平烏倫(Pyin-Oo-Lwin),而Rangoon(仰光)的弗雷瑟街(Fraser Street)也改名為Yangon(仰光)的阿努律陀街(Anawratha Lan)。絕大多數的舊地名都是英國殖民政府以英語拼寫的緬甸地名,軍政府宣稱更改地名其實是個遲來的決定,這些殖民標籤早該撕去。然而事實上,這種做法背後還有更深層的理由。軍政府想竄改歷史。一個地方被重新命名之後,舊地名將從地圖上消失,最後甚至可能從人們的記憶中消除。若真是如此,那麼對過去事件的記憶當然也有可能被抹除。透過重新命名城市、鄉鎮與街道,軍政府控制了緬甸民眾的生活空間;住家與商號的住址都必須重寫與重新記憶。而當軍政府更改國家名稱時,全世界的地圖與百科全書也要跟著更改。原本稱為Burma的緬甸,如今已經換上新的名字:Myanmar。

  軍政府之所以發起一連串改寫過去的措施,主要是受到一項重大事件的影響,那就是一九八八年的民眾暴動事件。一九八八年八月八日早上八點八分,學生發動全國性的抗議示威遊行,反對近三十年軍事統治造成的貧困與壓迫。全國有成千上萬的民眾走上城市與鄉鎮街頭,他們口中喊著:「民主!民主!」政府的回應是殘酷的:當晚,士兵們走上街頭以機關槍懲戒這些群眾。在仰光,醫師與護士無法應付大量的傷患,於是在醫院門口掛上牌子,懇求士兵停止殺害民眾。告示是用傷者與死者的血寫成的。有一批護士穿上她們的白色制服參與街頭示威,也同樣遭到射擊。在往後數日的混亂中,遭軍隊殺害的包括高中生、老師與僧侶。在這段期間,火葬場也冒起了濃煙,因為當局急於處理掉民眾的屍體。暴動結束後,總計有三千人以上遭政府軍射殺或以棍棒活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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