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李昂的最新長篇小說《附身》,其實對我而言,是有一點點像在回顧自己的過去。感觸良多。
先是我的童年時代與主角年幼的景香身世有幾分雷同:
景香的記憶記憶中沒有父親……。她必然要有一個父親,生理上的父親,否則不會有她。然景香記憶中基本上沒有這樣的『父親』………
景香一直不能相信,人世上會有一種消失,像她消失不見的父親,能消失得如此徹底。
好像一切全然不曾發生。
(卻又怎樣留下她?)
景香的母親千鶴乃鹿城赫赫有名的大家閨秀,不但聰明靈巧,長相更是美麗過人。正當這小城人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千鶴這大小姐將與哪家名門公子相匹配時,千鶴卻帶著年僅三歲的小景香回到鹿城。
對過去幾年的生活絕口不提的千鶴,帶著一名沒有父親姓氏的私生女回娘家,觸怒了當家作主的父親,千鶴幾乎是當場就被父親以羞辱的方式逐出家門。
後來因緣際會,千鶴帶著小景香在由紅姨(尪姨)主持的『雲從堂』住了下來,並且後來千鶴更為完全聽得懂紅姨傳達天命時的神言神語,因此擔任了紅姨開壇時的文生(就等於男性乩童做法時為其寫下與解釋文字的桌頭)。
家大業大、權傾鹿城的地方富商家的獨生女大小姐,未婚生女也就罷了,還擔任什麼尪姨的文生,基本上從事的就是一種傳統上認為相當低下階層的工作,因此又惹來鹿城人更多閒言閒語------景香就是在這樣的既神秘又八卦、一切都是『聽說』的氛圍中,漸漸長大,終於到了能離家北上讀大學的年紀。
逃命似地,成年的景香,頭也不回地離開自幼長大卻帶給她莫大屈辱的故鄉鹿城。
日後留在台北當作家的景香,偶然遇見兒時『雲從堂』的玩伴紀宇中,紀有非常特殊的體質,能感應到『魅仔』,偶爾一不小心也會被「魅仔」附身。對此一特殊現象,紀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景香:
「妳有沒有想過我們在某種程度上都可能被附身,只是我們自己不自知罷了。」
「妳能作為一個作家,書寫出一些不是屬於妳現在有的東西,妳不覺得自己在這方面也是一種被附身。」
「我們,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經歷的生生世世,不也是一種附身。」
甚至「附身」的概念,在紀宇中長期投入反對黨政治運作的同時,竟然萌生了如斯的領悟:
我們歷經的生生世世,都是一種附身。而台灣,百千年來經歷荷蘭、清帝國、日本、國民黨政府的統治,每一個統治,都像是一種附身,留下被附身的印記、傷痕……
《附身》比較起上一次我讀李昂的作品《看得見的鬼》,同樣將鹿城舊時風情細緻地描寫了一遍,讓讀者有回到當時的感覺;另外,李昂作品中永遠不會欠缺的女權主義,兩本書中也同樣都有。
只是,《附身》的故事鋪陳感覺已經沒有那麼愛恨分明,書中明顯地許多人、事、物都隨著時間變得雲淡風輕許多。
------不知道耶,但我更喜歡寫《附身》那個不再用字犀利且咄咄逼人的李昂。
附身
• 作者:李昂
• 出版社:九歌
• 出版日期:2011年08月
• ISBN:9789574447800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512760
內容簡介
執著,可不也是人間的一種附身?
先收留了本該活不過九歲的小男孩,之後又來了被拋棄的世家小姐及小女兒。 自恃聰慧的世家小姐,何以成為尪姨的文生「桌頭」,為尪姨解天音天語代傳諭令? 而後因果輪轉,相關眾人必然得離散,歷經魔難、只有等到眾緣聚集,方重回雲從堂,成就一段不具血緣關係的奇緣。 而像台灣這樣的島嶼,百千年來歷經荷蘭、清帝國、日本、國民黨政府所統治,每一個統治,都像是一種附身,島嶼留下一再被附身的印記、傷痕…… 台灣島嶼形同被一再附身。
★李昂以一貫的女性角度出發,再度寫出台灣島嶼的命運糾葛。
李昂 原名施淑端,鹿港人,文化大學哲學系,美國奧勒岡大學戲劇碩士,曾任教文化大學多年。 |
詳細資料
- 叢書系列:九歌文庫
- 規格:平裝 / 256頁 / 25k / 普級 / 單色印刷 / 初版
- 出版地:台灣
目錄
序∕
一再的被附身:失樂園及樂園重建 5
第一部∕
兩個母親 15
紅姨 37
神通 75
第二部∕
流浪的菩薩 103
肉身佈施 147
第三部∕
孩子 171
遠行 223
序
一再的被附身﹕一個「後悲情」時代
雖然一直住在台灣,更準確的講是住在台北,但前些年積極的花了大量的時間和心力,去「觀看」——即便只能是走馬看花,外面廣大世界的變動:「全球化」形成中的所謂「地球村」。
然後,必然的要再將大部份心力再放回台灣,尤其是離開台北外的台灣。
期間作的一些社區、農村採訪,我能深入、看到、感受到除了台北外的台灣。而在幾首大學:「中興」、「台南」、「中正」作駐校作家,使我在中部、南部有較長時間的佇留,碰到的人、事,亦有相當幫助深入接續起與土地的淵源。
重回本土本地,並不表示與前些年勤走外面世界無關。而應該要說,是重將重心放回台灣,才發現先前企圖拓展的世界視野,給了重新「看」台灣這土地的不同方式,也對所「看到」有了不同的回應。
如是,方讓我有能力來書寫「附身」。
必得發現,這新近完成的長篇,有一種我過去小說較少見的、我自稱的「放鬆的田原風情」。那些迫切的、一定得訴說出來的「東西」不再 ﹔我也不再扮演過往寫作時的強勢掌控者,而任小說作更自在的、有機的發展一一這該是我寫作四十幾年後,新近有的一種新方式吧!
而在小說中不再迫切的、一定得訴說出來的「東西」,在這篇序裡,便還是想要明說一下﹕
誠如本書中角色所言:像台灣這樣的島嶼,百千年來歷經荷蘭、英、法、清帝國、日本、國民黨政府所統治,每一個統治,都像是一種附身,島嶼留下一再被附身的印記、傷痕、、、台灣島嶼形同被一再附身。
然重大不同的是,多年來繞經大半個世界,對這「重新」接觸到的台灣,更能深切體會走過重重苦難荊藜,島嶼有了今日的民主與自由,即便尚未完善,令我真正看到「附身」可以有另種「脫胎換骨」的前瞻意義:被多重附身可以形成的多元化、混種、創新的可能。
當然得感謝寫作期問參與法國、韓國開的國際文學會議,二O一O年五月有機會在「多倫多國家圖書館」與艾特伍女士(M. Atwood)同台朗讀;年底十九天在美國八個大學以英文演講「Writing Sex and Politics in Taiwan」;美國大學M.I.T.大學的英文李昂網頁;到今年三月「彩妝血祭」(「北港香爐人人插」最後一章),改編成舞劇在德國Damstad國家戲院演出十四場。
這些深入的文化交流,讓我深切體會,歐美「先進」國家晚近幾百年的強勢文化,產生他們所特有的「看」的方式,以及往後對這類作為產生強力的反思與批判。
而一直以來,只作為被「看」的我們台灣,雖然經濟上進入開發中國家,也學習「先進」國家的壞習慣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去「看」所謂「落後」國家,但畢竟並非深自我們的文化根基,始終有著心虛也會學點反省。
不是去「看」的我們,創造不出像西方的「女性主義」等等論述。被「看」的我們,又不夠所謂的文化底蘊,去創造像「後殖民論述」等等論述。
那麼,處在現階段台灣的我們,什麼是我們具創造性、特殊性、在地性的特色?
釐清了這眾多思慮與經驗感覺,得感謝葛浩文先生與林麗君女士。 編輯「奧克拉荷馬大學」當代華文的雜誌的「李昂專欄」。不只英譯「牛肉麵」、邀評論,也希望我再作一篇我的自我訪問。
我也因而再作了第二次的自我訪問:「黑暗的李昂VS光明的李昂」,英文版先收在「李昂專欄」,較簡要的韓文版則收在韓文「看得見的鬼」書後。中文版收錄在「中正大學」開「李昂國際學術研討會」後的論文集「永遠的花季」(聯文出版社)。
經此反思,我有了這樣強烈、明確的體悟﹕應該是到了脫離「開發中國家」慣有的悲情、抗爭、激情、、、不僅要能走過被壓迫的悲情與控訴,一個我所謂「開發中國家」的「後悲情」時代還會產生,經此冀望能有更前瞻性、開拓的視野與發展的機會,而仍以「開發中國家」為主軸,展現(台灣)文化多元化、混種、創新的可能,讓另一層面的書寫空間開展,不再只是一味的跟隨著西方的文學時潮走。
這是我至深的期待與嚮往。
便誠如書中角色所言:我們,歷經生生世世,身上留下難以抹滅的痕跡。尤其我作為一個作者的能夠創作,這曾歷經過的每一生、每一世,不也是一再的附身?!
那麼,一再被附身的島嶼、一再被附身的我們,在「全球化」中無可避免的還要這樣問:「還會有什麼來附身嗎?下一個來附身的,是誰?是什麼?又會是如何?」
或者還要問﹕「我們如何看待、面對這附身?好來作為下一輪的開展創新。」